不仅如此,“二十五年冬,辽东总兵董一元罢,廷推者三,中旨特用如松。言路复交章力争,帝置不报。如松感帝知,气益奋。”
时任辽东总兵被撤,廷推三个人选出来,朱翊钧明确表示用李如松。这显然又惹恼了文官集团,于是“言路复交章力争”,也就是群起汹汹反对这个决定。然而“帝置不报”,继续无视。结果李如松又是感动,又是自负,依旧故我。
但接下来就不妙了,“明年四月,土蛮寇犯辽东。如松率轻骑远出捣巢,中伏力战死。帝痛悼,令具衣冠归葬,赠少保、宁远伯,立祠,谥忠烈。”
现在回头再看看,李如松的死还有那么“意外”吗?他得罪的不是某个巡抚,也不是某个经略,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在挑衅整个文官集团,是在挑衅文贵武贱的传统和现实!
而在此期间,朱翊钧的表现也值得玩味。
咋一看,朱翊钧从头到尾都在保护李如松,而且保护的力度非常大,大到简直让后来人怀疑他和李成梁到底谁才是李如松他亲爹。
如果高务实认为朱翊钧只是个水平很一般的皇帝,那么他的这个表现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然而朱翊钧“水平很一般”吗?显然不一般。
一个三十年不见臣子却能稳稳掌握朝政打赢三大征的皇帝,这叫一般?
那么,朱翊钧不知道李家军实力太强,在辽东已然有了尾大不掉之势吗?他显然也知道,因为如果他不知道,李成梁第一次下野要怎么解释?
李如松张狂跋扈到了那个程度他都不处理,而至少表面上老老实实的李成梁,却不过是万历十七年之后吃了几次小败仗就被一撸到底,召回京师荣养,这合理吗?
所以高务实断定,朱翊钧不仅知道,而且采取了手段。这个手段就是力捧李如松,让他认为自己受到天子的无上恩宠,让他到处打仗,让他无限度的消耗李家军实力!
同时,朱翊钧还让李如松因为这样的恩宠而无视文官集团,让李家军与文官集团越走越远,互相视为仇寇!
被文官集团死死盯着的李家军怎么可能更进一步的强大?被文官集团视为仇寇的李如松怎么可能不死!
不信?不信且看后来。李如松死后,辽东总兵换来换去都搞不定辽事,于是朱翊钧决定:让李成梁二度镇辽。
这个做法看起来是不是完全不对劲?李成梁都快八十岁了,而且你还怀疑他李家军,那还让镇个屁啊?
其实不然。李如松死前,李家军嫡系精锐已经被消耗得七七八八,此时的李家军实力已经下降到李成梁发迹以来的最低点。而且朱翊钧知道李成梁“能勇能怯”,他很清楚李成梁已经明白他的心思。
果然,这一次李成梁再度上任之后“锐气全失”,不仅没有任何重建李家军的意图,反而在不久之后果断放弃了宽甸六堡,几乎摆明了说“我没有实力了”。
与此同时,他甚至连辽东镇守太监高淮都不敢得罪,反与高淮狼狈为奸,帮着高淮搜刮辽东地方。
这不是见了鬼了?李成梁就算再老,但他有钱有权,难道重新招兵买马再组个李家军很困难吗?总不可能年纪大了会连自己的看家本事都忘记吧?
当然不是,他只是深知自己的处境。他知道经李如松这么一搞,朝廷上下已经视李家为该死之人,所以此时的李成梁既不敢加强实力,又不能回去再抱文官集团的大腿,只能乖乖跟着皇帝走——皇帝不在身边,那就听镇守太监的,此所谓领导身边的人当领导看。
事实证明,李成梁猜得没错,纵然他二度镇辽干得几乎是一塌糊涂,被弹劾了无数次,然而却始终安安稳稳,最后寿终正寝。
李成梁有错吗?当然有,但事情并不能都怪他。
李如松有错吗?当然有,但事情并不能都怪他。
朱翊钧有错吗?当然有,但事情并不能都怪他。
文官们有错吗?当然有,但事情并不能都怪他们……
大家都有错,但站在各自的立场而言,谁都不能说应该负全责。
李成梁不可能负全责,因为他一开始可能根本就没想过割据、乱政之类,他只是搏个累世富贵、与国同休。
李如松不可能负全责,他从头到尾都忠勇可嘉,只是作为典型的官二代,性格过于跋扈,乃至于无视“尊卑”。
朱翊钧也不可能负全责,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说,他既保护了李家父子本人,没有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又消除了李家军尾大不掉对朱明皇朝的统治威胁,近乎两全。
甚至于文官集团都不应该负全责,因为中国历史上军阀乱政之事出现了不是一次两次,甚至明末的时候也同样搞成了军阀乱政,不能说文官集团对于李家军的强大和李如松的跋扈很是警惕,就一定是错的。
只能说,当所有的错误都集中在了一块儿,这个错误就避免不了了。而与此同时,其造成的后果恰好又过于严重,那就无可挽回了。
当时的大明当然没想到,被压着打了两百多年的女真居然成了自己的掘墓人,倘若他们是高务实,想必也一定有办法避免这些情况出现。
但他们不是,所以只有高务实才能避免。
李如松现在是宣府总兵,调任辽帅要顺路回京一趟陛见皇帝。高务实已经决定,必须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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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两章虽然并非直接剧情,但却是我开书之前就非常想写的东西,写完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我始终觉得,读史不能光看表面,所以写穿越文也不能只按照表面历史来写。
每个历史人物都有其心思,其所作所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把他们的心思揣摩明白,是推导不出合理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