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实话想必你一眼就能看穿,只是我却看穿不了如意你。”他忽然叹了一声,唇角含着一缕淡淡的忧郁,“如意,你可曾真正相信过我?”
如意望着他清朗的眸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兀自怔在那里,他望着她呆怔的模样,浅笑道:“到底是我问的太唐突了些,这会子不多说了,我先走了。”
“无忧哥哥,你是如意在这座皇宫里最信任的人。”她缓缓道,她倒没有说假话,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对她的好很有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倾倒,在这座冰凉无情的皇宫,只有他会护着自己,就如前世,他与莫离云争夺皇位,即使在知道自己铁了心的要助莫离云登上帝位之后,也从未害过自己。
他怔怔的望着她,只道了声:“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说完,便告辞转身离去,回首间,他忽然说了一句,“你这丫头,以后可不要再做傻事。”
她只笑了笑,心里却莫名起了一个咯噔,难道昨晚自己离宫的事被他知道了,不然怎会莫名其妙的说出这一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隐在雾雾雨雾里,她唯有一声叹息。
抬眸处,宫殿飞檐的翘首仰立在烟雨之中,就算再大的雨,也冲不走它的半点的气势,长长的青砖地两旁遍地青草,青草被雨洗的碧透,散发着浓浓的香草之气,还有许多盛开的花被雨淋的益发鲜艳干净,浓光淡影的花草又隐在一排排整齐的榕树之间,密密匝匝交织连接,笼在一片渺渺的光晕之中。
不过一会,如意便到了寿康宫的正殿门口,刚跨入殿透过雨帘就看到两边抄手游廊上放满了各色菊花,因着太后甚爱菊花,所以内务府赶紧端来了百余盆菊花,朵朵奇妙,百种姿态令人目不暇给,更有各色新奇品种连如意都未见过,散发着阵阵幽香。
如意还未来得及赏菊,却见寿康宫的明然姑姑迎着如意走了过来,她脸色却好像有些凝重,又挥手禀退了还在摆弄菊花盆的宫人,叹息一声对着如意道:“太后这会子正不快活,郡主可要仔细着些。”
“明然姑姑,太后是怎么了?”如意轻轻问道。
“唉!”明然又是一声长叹,“连奴婢都还未弄清,今儿平阳公主一早的过来请安,不知怎么好好的就惹了太后动了大怒,这些年公主还从未让太后这般生气过。”
如意只觉得疑惑,平阳公主虽然性子急了些,但对太后一向尊敬有佳,怎好好的会惹太后生气,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心内微微一抖,走过一道垂花门,如意随着明然入了东配殿,款了走了几步,便见太后正半躺在套间暖阁内的一张榻上,她双目紧闭,连头发也未绾起,只长长的散落在肩上,那眼角儿似还挂着几点未干的泪痕,鬓角间带着微微的湿意,细碎的绒发粘在太阳穴上,如意也不敢出大气儿,只跪下来道:“如意参见太后。”
太后微睁开眼,无力的挥了挥手道:“如意,你先起来吧!”
如意乖巧的走到太后身后替她捏了捏肩,太后只觉得全身一阵酥软,被她捏的很是受用,见如意一句话儿也不说,便淡淡道:“怎么了?今儿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
如意道:“如意怕吵着太后睡觉了。”
“这么一大早的谁还能睡得着,不过是眯着养养神罢了。”太后微有叹息道,“如意,你有话只管说,哀家听着。”
如意微有迟疑道:“太后怎么哭了?”
太后睁开双眸,正要拭泪,如意却已经拿着绢子替太后拭了泪又道,太后勉强笑道:“你真是个细心的孩子,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眼,刚刚你可碰到平阳了?”
如意摇了摇头道:“并未碰着公主,想必她与如意走的不是一条道。”
太后的脸色渐渐阴郁下来,眼睛沉着未敛的怒气和悲伤,昨儿个她就得了消息,平阳竟然和霞影寺刚来的一个和尚好上了,如今还不顾着公主的身份与那和尚幽会了两次,她忽地想到无心,过去平阳为了那个无心连命都不要了,还留下了一个孩子明欣,她本以为事件都结束了,可平阳现在又看上霞影寺的和尚只能说明她心里从未放下过无心,无心是被皇帝赐死的,当时自己也是深以为然,这平阳再次与和尚好上分明是在打皇帝和她的脸,况且平阳是天纵国最尊贵的公主,皇家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丑事再发生,若让皇上知道了必又要惹出一番大风浪,到时可怎么了局。
今儿天未亮,她就派了人去传唤平阳,本想着劝她悬崖勒马,不想平阳性子太犟,任凭怎么说也是百转难回,到最后她只丢了几句话给自己:“母后,十四年前你看着皇兄杀了无心,如今你还要再看着皇兄杀了他么?儿臣的心死了十四年,如今却见到儿臣的无心又回来了,母后可知道儿臣的心又多么的欢喜,十四年前儿臣不能随着无心死了,是因为儿臣腹中有他的孩子,现在明欣已经长大了,十哥和十嫂又待她那样好,儿臣即便是此刻死了,也可了无牵挂了。”
平阳的话分明是在威胁她,若她告诉皇帝让皇帝杀了那和尚,平阳也跟着一起不活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妖僧,才几天时间就把平阳迷的神魂颠倒了,她又气又恨,气的是平阳的糊涂和不自爱,恨的是那妖僧枉做了清心寡欲的和尚,竟然勾引平阳行这等不耻之事,她总得想个法子杀了那妖僧,只是她又有些可怜平阳,毕竟平阳是她的女儿,当年不得已让她去楚夏和亲受了那些个屈辱,后来平阳最爱的无心也死了,从此她的平阳就不再是过去那个爱笑爱闹爱黏人的平阳了,她变了,与其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沉稳内敛了许多,不如说是她的心早已枯败成灰了。
望着自己尤还年轻的女儿那心里老的倒好似自己一般,她又何尝不痛,只是再痛,她也绝不能让平阳犯下此等大错,为今之计只有先杀了那和尚要紧,想着,她眸色转冷,蕴着一抹狠戾之光。
殿内一时安静无声,雨水拍打着窗户发出一阵阵啪嗒啪嗒的响声,竹帘掩着,屋内倒昏暗起来,香炉内还有未散尽的安息香时不时的轻然飘过,只是安息香再有宁神静气的作用,此时也不能让太后心静下半点,杀一个和尚很简单,关键是要如何杀才不能让平阳也跟着丢了性命才难,平阳是个认死理的人,她既然敢抛下她那样的话,兴许到时侯真的会自尽,这点她绝不忍看到。
良久,太后又问如意道:“如意,有没有一种药可以令人迷失心志,对心爱之人说出绝决的话来?”
如意一惊,却不知太后怎么会问起这个,她只摇了摇头:“迷失心志的药有很多,左不过都是致人发疯的疯药罢了,但如意却从不知道有一种药可以令人对心爱之人说出绝决的话,除非他爱他爱人至深,却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违心说出绝决的话。”
太后闻之,细细揣度了半刻,若那和尚当真爱平阳,就该顾及平阳的声誉说出绝决的话来,若那和尚只是贪图平阳的美食和权势,他未必会说,但一个贪色贪权之人,必然就容易打发,到时候自己使个巧计便可令平阳看清他的真面目,到时平阳死了心再除掉那和尚岂不更好。
太后眉心一皱,计上心来,她沉了沉眉,又抬手拍了拍如意手道:“好孩子,快别累着了,赶紧坐到哀家身边来。”
如意应了是:“是!”刚坐下就见寿康宫的大太监康公公急急跑来回禀道,“太后,天大的好消息啊!”
太后见他满脸喜色,急问一声道:“小康子,又何喜事?”
“太后娘娘,神勇大将军在南方打了大胜仗了,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么?”康公公笑着道。
“厉横打了胜仗了?”太后有些不相信似的又问道,“别像上回一样是讳败冒功吧?”
康公公跪在地上道:“太后,神勇大将军吃一堑,长一智再不会做那讳败冒功的事,听说这次可是劫了慕容剑的粮草大营呢,这会子怕是连皇上都得到好消息了。”
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丝许喜色,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皇帝和皇后治蝗灾的事如何了?”
康公公又道:“昨儿个皇上赶到灾地之时已近天晚了,想必今儿下午就有消息传来,太后娘娘安心等着就事了,皇帝和皇后娘娘亲自去了灾地,还有什么灾厄不能解的?”
太后点了点头,平阳给她带来的阴影似乎减少了些,若厉横得了胜,阿醒又邀了民心,想来她厉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无可撼动了,只是皇帝的心思她也不是不了解,自古功高震主之事常有,功太高反惹皇帝忌惮,看来她吩咐大哥让他们收敛着些,别太过喜形于色才好,她道:“小康子,快去传了丞相来。”
康公公伶伶俐俐的跑出了殿门亲自去丞相府传太后懿旨去了,如意知太后与厉元傲必有事要谈,自己留在这儿反倒不好,她福了福道:“太后,若无事如意先告退了。”
太后笑道:“瞧你个机灵鬼,刚听哀家说要传唤丞相,这会子就忙着避闲了,也罢,趁着皇帝不在你在忘忧阁多息着些,哀家有事自会派人去忘忧阁传你的。”
如意回了忘忧阁,到了下午时分果真传来消息,帝后当着百姓的面亲自吞了油炸蝗虫,百姓感念帝后的垂垂爱民之心,高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千岁,一时间百姓齐心协力灭杀蝗虫,皇帝更是调集了当地官员并着士兵一起灭虫,就连皇帝自己也不顾龙体尊贵与百姓们共同灭虫,人人都道天纵国出了个仁德爱民的好皇帝。
与此同时,天牢亦传来消息,莫离云和莫离忧倒非一无所获,那些禁军侍卫所中的迷香却与那日太极殿侍卫,宫人所中的迷香一模一样,这件事一旦揭天冰山一角,便很容易查到晋西王头上,莫离忧虽然知道劫囚之事与晋西王无关,但将祸之源头引到晋西王头上却是最好的,这样才可以让此案尘埃落定,不至于深究下去查到他不愿查到的人身上,况且皇上有杀晋西王之心,此次事件不过是加速晋西王的死亡罢了。
如意接到消息,心头的一口气虽松了下来,但她总隐隐的觉得莫离忧知道些什么,昨晚回来之时,是不是有人故意将那两个盘问她和阿日的御林军侍卫引走的,若是故意的,最有可能的便是莫离忧,若自己的猜测成了真,那莫离忧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的,难道他……她摇了摇头,却觉得不该这般想他,倘若他真放了什么人在她这里探听消息,大抵也是为了她好吧,不然劫囚这么大事的,不可能这样了局。
到了晚间,她坐在临窗的妆台前,冬娘替她卸掉发上的珠钗,还有耳朵上的垂挂着如碧玉珠般的耳垂,那一张娇小的脸映在铜镜里恰瑶池里开放的明净白莲,莲青铺完床走过来笑道:“小姐,这下可好了,今儿个得了消息老爷就快回来了,到时他就可以为你和玄洛公子定了亲事了。”
冬娘叹道:“只可惜这次老爷回来住不长,还要赶着去宁西,治理宁西运河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这次老爷也只能回来个天,怕是定亲事太仓促了些。”
如意脸上微微一红,若父亲早些回来将亲事定下也好,自己也可省了心了,她回头问道:“来传话的人可说二姐姐会跟着父亲一起回来么?”
莲青道:“听说好像二小姐要一起跟着回来,也不知这次回来老爷会不会一道给二小姐也定了亲事。”
如意想着寂凭阑的身份,怕是有番波折,就算父亲不反对,但二姐姐的婚事自然该由大伯父去定,不知大伯父会不会反对二姐姐嫁给一个江湖草莽,不过她相信即使大伯父反对,二姐姐也会义无反顾的嫁给寂凭阑吧,这趟她回来,只不知能不能时常见着面儿,好久不见如芝她却想的紧,虽然她能接二姐姐入宫来,但想着皇上曾经打过二姐姐的主意,她倒不好接二姐姐过来了。
她正想着,却听冬娘叹了一声道:“若那寂公子想明媒正娶咱家二小姐怕也难,一个公侯家的千金小姐嫁给一个江湖草莽,若传了出去,怕是于二小姐和侯府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过依二小姐的性子,她也未必在乎这些个虚名,只要大老爷不横加阻拦,这门亲事也可成了,只是不要大肆操办便也可混过了。”
莲青道:“若能成也算是件极好事的,要在乎那些个虚名有什么用,就算凤冠霞帔披在身,若所嫁非人也不能使人快活,倒不如二小姐这般能嫁个良人最好了。”
如意伸手指了指莲青笑道:“你这蹄子益发会说嘴了,如今还说出了几分道理来,只是不知你的良人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