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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第一大风月地,百花楼
此时天刚蒙蒙亮,天空的黑暗似乎还未退尽,空气中隐约有朝湿的味道,雨早就停了,大街上零零的开始有贩夫走卒挑着胆子做起了生意。
百花楼内一个乌青的影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纵雨过度的疲惫,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浑浊的只剩下些许银光,他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身后还跟着一个布衣蓝衫,拱肩缩背的小厮来旺。
他正自走着,忽听得一声极轻的声音喊道:“三叔。”
他回头看看,除了黑什么也看不到,那晨起的淡雾含烟罩着,四下除了有些个儿零散的脚步声,却是寂然的很,他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见鬼了,耳朵都不听使唤了,哪来的人?”
他抬腿就要离开,又听见一声:“三叔。”
来旺只觉得那声音轻空的可怕,好似从幽魂口中唤出来的一般,雾渐渐深了,他有些腿软的开始走不动了,回头张开一双三角眼骨碌碌的乱转着,看见那墙根底下立着一个黑影,来旺伸手一指,对着沈致鹤道:“三老爷,你看那,敢情是个鬼吧?”
“啪!”的一声,沈致鹤打了来旺一个趄趔,重重啐道,“放他娘的狗屁,一大早的哪来的鬼?”
“三叔,是我,”沈秋凉静静的走上前,又道,“难道这么快就听不出侄女的声音了?”
“你是四……四……”沈致鹤连着往后退了几大步,眼里露出惧色,因着人人都传四丫头变成了画皮怪物,他虽然表面上强嘴不大相信,其实心里还是信了几分的,如今见沈秋凉真个像个鬼似的从浓雾中走了出来,他差点往后摔倒在地,一手拉过来旺道,“你去看看。”
来旺双tui打颤,又不敢不听沈致鹤的话,努力迈步上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沈秋凉挑起眉尖,勾唇轻笑道:“想不到三叔竟这般没用,这世上哪里来的鬼。”
“你是四丫头。”沈致鹤戒备的盯着沈秋凉,那手心里浸出了一把冷汗,“你来找我做什么?人人都说你是个吸人骨髓的画皮怪物,我……”沈致鹤说着又连着后退几步。
来旺见沈秋凉慢慢逼过来,一个转身就想逃,却不想绊到沈到鹤的腿,二人摔倒在一处。
沈秋凉冷哼道:“没用的东西。”她眼中蓦地暴迸发出忿恨的寒光,逼上沈致鹤道,“明明是沈如意那贱人故意设计了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画皮怪物,我是沈秋凉,宁远侯府四小姐沈秋凉。”
说着,沈秋凉俯了下来看着两个慌乱的男人笑道,“三叔,你不是一直想得到那沈如意么?今儿侄女就是来达成你的心愿的。”
沈致鹤一听,赶紧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来旺讨好的要来为沈致鹤整理衣衫,沈致鹤狠狠的踢了他一脚骂道:“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三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你跟我来,咱们好好说说。”沈秋凉又道。
沈致鹤脸上惊恐未退,他冷着嗓子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哄骗我那到僻静的地方,你好吸我的骨髓,我才不会跟你去。”
沈秋凉又恨又怒道:“既然这样你别怪侄女无情,将你的事抖露出来,到时候看你还活不活得成,父亲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沈致鹤的手紧了紧又道:“明明那日我是想……”
“你是想与沈如意那贱蹄子相好吧?”
沈致鹤点了点头,忽又摇头道:“你别竟混弄我,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没有十足的证据就定不了我的罪。”
沈秋凉寒声道:“我敢说自然有十足的铁证,这会子我等不到父亲,总有一天父亲会回来,到时就将你的罪证交给父亲,看他还能不能容得下你。”她顿了顿又道,“三叔,侄女劝你还是明白些,今儿我找你也不想找你麻烦,不过是帮着三叔达成心愿,这件事对三叔有利无害,你又何必犹犹豫豫的不干脆。”
沈致鹤低头沉思良久,一拍大退道:“今儿我就信你一遭,谅你也玩不出花样来。”说完,就跟着沈秋凉去了那静僻处,让来旺把守着。
天开始放亮,沈致鹤微微的闻到一股香气,他低了头打量着罩在帽子里不甚清晰脸,他十分好奇如今这沈秋凉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外面传的神乎其神,如今瞧去,那脸儿好像也不像众人传的那么恐怖,虽看的朦胧,却是细皮嫩肤的,她身上也不像众人说的那般恶臭,竟还有些个香味,他神魂激荡,眼睛也开始斜的乱瞟。
沈秋凉怒道:“这会子你倒不怕我吸人骨髓了?”
“若是个绝顶的美人,老子还巴不得让她吸呢。”沈致鹤戏笑一声又道,“都说你变成了丑八怪,如今我瞧着还跟从前一样儿,不如你让我瞧瞧你的脸可好?”
“要瞧去瞧沈如意那小贱人去。”沈秋彤见沈致鹤的手伸了过来,她厌恶的挥手道,“这几日我细细观察过了,那贱蹄子每日申时必会去京绣坊,而且每次都带着冬娘和莲青,我一个人也下不得手。”
“你说的可是真话?”沈致鹤道,“我怎么一点消息也不得知。”
沈秋凉冷笑道:“三叔哪有那些心思啊!这身子才刚好了些就天天的逛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何况那贱人现在当家,她出府的事谁又能知道,不过是我用心跟着才知道的,到时三叔派几个人趁她从京绣坊回来时寻个僻静的地方捉了那冬娘和莲青,那贱蹄子还不是让三叔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沈致鹤一听心里便起了几分意,他每每想弄那沈如意都不得,上次好不容易花重金买了那阴阳两欢香,结果还是被沈如意跑了,不过他也没白弄,只是沈秋彤再不错也比不上沈如意,沈如意象极了南宫晚,当年他为南宫晚打了多少饥荒唯有他自个知道,若沈秋凉所言是真,那在外面下手是极便宜的。
虽说他在侯府是个上不了高台盘的,但在外面还极有身份的,而且自个的狐朋狗友也多,到时弄几个人劫了沈如意还不简单,越想他心头越喜,手摩挲着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点头道:“你的消息若可靠,今儿下午我必弄了那沈如意来。”
“那你先给我点银子,这几日侄女没了银子过的甚是苦楚。”
“你让我看看你的脸,若长得还像过去那般好看,我就信你,不仅信你,我还给你银子,保管给的比那百花楼里的女子多。”沈致鹤一双贼眼盯着沈秋凉不怀好意的笑着。
“你若不给我银子,我叫你弄不着沈如意,只要我暗中告诉了她,看你还能不能得到她?”沈秋凉冷笑一声又道,“何况你过去在我娘那里弄了不少钱,这会子我问你要一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致鹤想了想,道了声:“罢了,罢了,看在你是我侄女儿的份上,我就给你一点,也瞧着你实在可怜,落到这样的地步。”
沈秋凉拿着银子一个个悄悄走远了,很快,她的身影便淹没在长长的街头,沈致鹤连赶着去按排事,那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担心,不过为了能得到沈如意赌一次也无妨。
……
晚晴阁药房内,如意正满头是汗的研制药物,这么多天她翻遍了各种医书,又研制了各种解药,却没有一种能除掉那血衣天蚕毒的。
那一晚,玄洛到她房里来时,她取了玄洛身上的血,那血里就含有血衣天蚕之毒,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清除血液里的血衣之蚕之毒,她有些害怕,甚至有了去苗疆的打算。
她有些疲惫的坐了下来,手支着头,呆呆的望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窗下的花梨木架上的玉盘里摆着金黄的文冠果在药草香气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果香味,这一段时间除了忙府里的杂务,再去京绣坊授艺之外,剩余的时间便是研制药,有时候连饭都在这里吃,冬娘和莲青担心她把身子骨熬坏了,却也不得法。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细琐的脚步声,冬娘急急走来禀报道:“小姐,你派去跟着四小姐的回来报说她昨儿个夜里得了钱又去鬼市,今儿一大早的四小姐就跑到百花楼找三老爷,两人叽叽咕咕的说了半会子话,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如意对沈秋凉厌恶至极,本想着让她受尽蛆虫噬咬自生自灭,连杀她都怕脏了自个的手,可这沈秋凉偏偏还是不死心的跟着她,她以为自己没发现,其实沈秋凉的一举一动她早已知晓的清清楚楚,她不下手只是觉得她的生命不过剩下一个月不到,她犯不着再为她费任何心思,单只派人盯着她,她找沈致鹤不为别的,定是打了自己的主意,想让沈致鹤玷污了自己。
既然这沈秋凉这么想让别人来玷污自己,那就让她沈秋凉在临死前尝一尝被千人骑跨的滋味。
如意轻轻吩咐冬娘几句,冬娘就领命离开了,如意揉了揉太阳穴,缓缓走出屋外,屋外园子里的黄桷兰开得正香,昨儿的狂风暴雨早已打落了许多花朵,沾香入泥,天空里的雾渐渐化开,轻薄的似蝉翼一般,透过雾气映着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婆娑舞着,风吹散了一丝雾,更明净了些,地下却是光影交错沾着水雾的脚印子。
踏着软底绣花鞋,鞋底已沾了水迹,雪白的鞋面上沾了几叶淡色花瓣,静然无声,这侯府里好似被浸在冷清之中,这几日益发的平静了。
如意和如芝又去议事厅处理了一些事,因着二人对于管家事务已经娴熟万分了,处理起来也快,如芝每每因着老太太的病而忧心,老太太现在整日介的躺在榻上,一应事情全都要人伺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但老太太偏偏清醒的很,从来不敢单独见她,每每都是她跟如芝在一起的时候,老太太才敢宣见她。
平南王因听说沈秋彤又疯又痴,将平南王妃大骂了一顿,甚至还头一遭对沈风华动了手。
自沈风华嫁入平南王妃之后还从来没有这样丢了面子,如今她在平南王府的地位岌岌可危,那些平日里被她治的服服贴贴的姨娘一个个开始联起手来,想要治死她。
如今她能来见一眼老太太都难,老太太身边也只有如芝了,沈如萱自在皇宫落了水,便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那手还不停的抖着,连根绣花针都握不住了,老太太命人将沈如萱移到康仁阁和她一处伴着,日日请医调理不断,只可惜没有一点起气,老太太已是心力交瘁,独木难撑了。
……
下午,如意带着冬娘和莲青像从前一样坐着小轿又去了京绣坊,沈秋凉早早儿的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沈致鹤也已安排好了人手,只因着听沈秋凉说每每沈如意从京绣坊出来的时候都快到了晚饭时间,那时侯街上的人才会少些,动手也容易得手。
两个人像蛰伏在暗夜里的毒蛇等着猎物一般,耐着性子等着,果然天快擦黑的时候,从京绣坊走出三个人来,因着要下雨,头上都戴了帽子,但从衣服上看去却是沈如意,冬娘和莲青。
三人一道上了小轿,沈致鹤见如意上了上轿,连忙带着按排好的人到那必经的一条小道上去堵截了,沈秋凉兴奋的暗暗跟着,她要亲眼看着沈如意被沈致鹤沾污了清白,她倒要看看她沈如意如何再有脸活下去。
今早她得了银子本想弄些儿好吃的,这么多天,她连个肉味都没尝过,谁知碰到了两个半死不活的叫花子母女,看那母女虽然穿的脏乱,头上的头发却是极多的,她赶紧的买了剪刀又买了些蒙汉药将两人药倒,剪了她们的头发又将全部的银子请人用最短的时间制成发套子,她要用最好看的样子站到破败的沈如意面前。
在阴暗的小道上几个蒙面黑影跟着小轿迅速移动着,转眼之间,小轿被几个蒙面人围住了,那个马车车夫看着情势不对,立马脚底抹油溜了,沈致鹤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盯着马车里瞧着,手摩的不停,还未见到沈如意,自己就已经激动不已了,他掀起马车车帘,刚想说一句:“标致的小人儿,快让我看看你。”
忽然,轿内一道金光闪过,沈致鹤还未来得及看清,眉心处早中了一枚金针,黑衣人见了赶紧就要上来帮衬,只闻着一阵奇异的味道,接着就喉头发紧,眼前开始出现幻觉,人软软的倒了下去,一个个死猪般的没了生息。
沈秋凉一看不好!刚拔腿想跑,身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四妹妹,好久不见了?”
沈秋凉回头,一双眼睛连看也未看到身后的人,只觉得脑袋上闷的一声响,人就晕了过去。
轿子里走出几个人来,恭恭敬敬的走到如意身边道:“小姐,这些人如何处置。”
如意淡淡道:“既然是都穆伦派你们来护着我,这些人你就交给都穆伦吧!他自有用处。”
冬娘伸手指着晕在地上的沈秋凉道:“小姐,她怎么办?”
如意冷冷道:“扔进籍坊。”
自魏晋相承,死罪工其重者妻子皆以补兵,籍坊里的女子比最低下的烟花女子还不如,有诗形容: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灯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酡酥……
籍坊里的女子不仅要含泪买笑供将士们娱乐,白天还要充当杂役,一旦入了籍坊,就算不死,也终身不能出来。
当沈秋凉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疼的紧,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般连气也不能喘,她身体的毒越来越厉害,直痛的她窒息,她睁眼一看,却看见一个五十上下的长得极其丑陋的男人正立在一旁盯着她看。
她吓得大叫一声:“滚开!”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嘴里门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那人抹了抹脸只笑了笑道:“这女子成色倒不错,全身还香喷喷的。”
沈秋凉又羞又怒就想要逃走,却根本挣扎不动,她甚至开始悔恨自己不该用巫医给的香粉,更不该爱美戴了这人皮面具,若没有这些东西,相信没有哪个男人敢接近她,她想撕开人皮面具吓死那个人,可是她早已没有半分力气,仿佛陷入泥沼般整个身子越陷越深,甚至快要开始接近死亡。
她早已痛麻木,她满眼是泪,挣扎着大叫,却听到更大更多的笑声,她惊恐的转头去看,那里站着乌压压的一排穿着锁字甲,铁网裤的士兵,她害怕,她愤怒,为何她要落到这般惨局,她不过是那个沈如意罢了,凭什么她一个病秧子就能那样得父亲的宠爱,凭什么她是二房的嫡女,将她和母亲死死压在脚下,这么多年她和娘都要刻意的讨好她,她觉得这样活得好累。
沈秋凉的瞳仁开始缩紧,满眼里都是士兵狂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