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点点头道:“说得好,进卿之言你们可要记住了。”
自己的幕下言论还算自由,大家各抒己见,意见相左时辩驳个几句也过去了,谁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到了将来这几人身居高位了,是否还能如现在友好争论,林延潮就不知道了。
林延潮当即道:“移风移俗非一日可成,事功变法也非一日而就。顺应民心是不错,但重要当在于因势利导。”
众人都是露出倾听的神色。
林延潮道:“大事必须上廷议,然而在廷议上有所主张却是困难重重,所以唯有从小事办,从简而难。有一件事我于心底想了很久了,这一次为礼部正卿必然提出!”
“不知恩师主张是何事?”
林延潮道:“让荀子配享圣庙!”
听林延潮此言众人都是吃了一惊。
“恩师真要这么办?此时不易啊!”
“荀子嘉靖七年时被移出了圣庙!此有违世宗皇帝之意。”
“若是恩师重提此举,不亚于一场轩然大波。”
林延潮闻言笑了笑,自己现在先透个风声,等自己上任礼部尚书再着力去办此时。
吃完了饭,众人见林延潮有些疲倦都是告辞。
本来这宅子林延潮是在自己离京时借给自己几个学生居住的,但是林延潮回京时,他们都自觉地搬出来。
最末孙承宗言有事向林延潮私下禀告。
林延潮就让他留下。
林延潮问道:“何事如此慎重?”
孙承宗道:“回禀恩师,是关于礼卿的事?”
“礼卿?”林延潮问道,“他不是在苏州任推官?”
孙承宗道:“是礼卿他闯了大祸!”
林延潮闻言心想袁可立虽说在苏州任推官,但他是自己学生,按道理再大的事自己都能替他兜着,但孙承宗却一脸严肃地说他闯了大祸,看来此事纰漏不小。
林延潮道:“礼卿是我弟子中性子最急,但行事也最有魄力的人。去年他刚入官场,我本该好好提点几句,但因为离京的急故而是忘了交待几句。”
“这苏州是江南重地,鱼龙混杂,这官宦人家又是极多,礼卿在苏州任推官若真得罪了什么豪族我不奇怪,但他行事嫉恶如仇,是不会作颠倒黑白的,说吧,只要不是吴县申家,太仓王家我都有办法替他周转。”
说到这里林延潮拿起茶来漱口。
但见孙承宗低着声道:“回禀恩师,礼卿任苏州推官得罪的正是吴县申家!”
“。。。。。。”
林延潮咳了几声,将茶盅放下肃然道:“这是何事?我居然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孙承宗道:“回禀恩师也是前不久的事。此事要从苏州知府石汝重说起。”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这石汝重年兄?怎么会牵扯到他,我记得他与伯修,中朗相交甚密。”
这石汝重,就是万历八年进士石昆玉,之前任户部郎中,这一次出任苏州知府。林延潮记得这任命是申时行有意让自己门生到自己老家任官,如此好关照一二。
孙承宗道:“确实如此,之前伯修,中朗在京中创建桃蒲社,主张于文章上革新气象,一改拟古之风,而石汝重以及汪静峰与他们都是湖广同乡,也是加入了文社,故而交情一直很好。不过当时礼卿已去苏州任推官,却与石汝重没有往来。”
林延潮点点头道:“继续说。”
“石汝重到苏州任知府时接到一个案子,被诉之人是一位吴姓的官绅,此人捐了五品散官,还是首辅的亲戚。时吴县有一个富室叫陆室明,他的家僮魏鳌窃其家产及妻子投献于吴某。于是这吴某就持元辅的牌面,带着数十人家仆,突入陆士明家,籍其资,征其产,并将他下狱问罪。”
“之后元辅的家人申炳知会了吴县知县周应鳌,将此案办成铁案。然后陆家家人越级上控告到府里,结果府里的胥吏被人买通将告状的陆家家人打出。陆家家人不服拦街告状,最后是礼卿接了状子,再重新上递给知府石汝重然后……恩师?恩师?”
林延潮正闭目伸手扶额,听得孙承宗连唤了自己几句。
林延潮睁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孙承宗道:“恩师看来十分疲倦,是否旅途操劳?”
林延潮知道自己此刻必是脸色很难看,他勉强笑了笑问道:“此事稚绳你怎么看?”
孙承宗斟酌道:“学生以为此事礼卿作得并不妥当。礼卿再怎么说也应当将此事告知恩师再作定夺的。”
林延潮闻言心想,这一幕何其相似啊。
当年徐阶从首辅的位子回家时,也是无数人将土地投献到徐家,弄得民怨沸腾。当时海瑞任应天巡抚,一到任老百姓控诉徐阶的奏状那是堆积如山。
徐阶对于海瑞是有救命之恩的,但面对民情,海瑞是决心力查到底,最后逼得徐阶两个儿子坐牢,侵吞到嘴里的民田吐了大半出来。
徐阶大怒授意张居正将海瑞从应天巡抚的任上罢官。作为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不仅这么干了,还写信告诉海瑞‘三尺之法不行吴中久矣’。
就在今天申时行还刚刚把这段故事讲给自己听。
没料到石昆玉与自己的好学生袁可立,正学习海瑞好榜样在申时行的老家那放火,此事一出让林延潮如何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