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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苏妗的父亲姓苏名冉,字岁和, 是六年前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出意外身亡的。

当时大楚与西夏还在交战, 再加上那年天灾不断, 百姓们的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很多人被迫落草为寇,干起了劫道的营生。

苏冉就是半路上遇到了一群要抢劫赈灾银子的劫匪, 想帮忙却反遭连累,这才丢了性命。

因他是见义勇为,也算是因公殉职, 永兴帝当时对广安伯府多有补偿, 甚至将苏妗赐婚给越瑢的时候, 对外也用了苏冉的名义,说是想到了英勇牺牲的广安伯世子, 深感遗憾,这才要厚待他唯一的女儿, 给她择一门好亲事。

这么多年来, 所有人包括苏妗都对这事儿深信不疑。因为那批赈灾银子确实是丢了, 而永兴帝一怒之下, 当年是派重兵将那群劫匪所在的白云寨整个寨子都给剿灭了的。就是可惜终于攻下他们的时候,那十几万两赈灾银已经被他们花出去大半,只剩下了零零碎碎不到三万两。而受灾的百姓们也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助,死伤无数, 哀嚎遍野。

永兴帝因此被迫下了罪己诏, 还将自己私库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这才险险把沸腾的民怨给压了下来。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他上位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而太子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彻底失去了永兴帝对他仅剩的一点信任——当时全权负责赈灾一事的人,是太子和皇后的心腹。

太子因此事一蹶不振,而当年不过十七八岁的赵王,却在同一时间平定了严重危害着大楚东部沿海地区安全的东海海寇,立下了赫赫军功,并因此得到了永兴帝的加倍看重与宠爱。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太子运气不好,赵王运气好罢了。然而事实上,太子一方所有的意外都是有人刻意为之,赵王一方所有的功劳,也都是建立在无数百姓的血肉之上。因为当时那些抢了赈灾银子,杀了赈灾官兵的人,根本就不是白云寨的土匪,而是赵王派来乔装成土匪的暗卫!

而赵王之所以能一举重创彪悍善战的东海海寇,正是因为那些赈灾银子——有钱就能有人,就能有武器,他拿着翻倍的军饷,自然有底气有能力干掉敌人。

而在白云寨搜出来的那三万多两银子,自然也是他为了让这一切计划看起来更逼真,特地搬去的。

只是可怜那些赈灾官兵和受灾百姓,还有白云寨的土匪们,竟是不明不白地做了鬼。还有苏冉,以他的身手,就算抢不回赈灾银子,逃出生天也是不难的,然而他在和那些暗卫的打斗过程中察觉到了异常,而那些暗卫也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才会一不做二不休,数人合力要了他的命。

听到这里,苏妗如遭雷击,许久方才双拳紧握,声音发颤地挤出一句话:“那个霍云成,他……他怎么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当年事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越瑢目光怜惜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说,“他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后来被扣了黑锅还灭了整个寨子的白云寨寨主。当年他受父亲之命下山踩点,正好撞见了这一切。后来皇帝让赵王带兵去剿灭白云寨,赵王屠尽了寨子里所有人,只有偷偷溜出门玩去了的霍云成和被母亲藏在了床底下的黑子活了下来。黑子是他的表弟,那时才只有两岁,他的母亲怕他叫出声被人发现,生生弄坏了他的嗓子,让他变成了一个哑巴……”

苏妗心下猛然一颤,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同样是做母亲的人,她自然知道黑子的母亲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哪怕成了一个哑巴,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又想到自家老爹,想到他出门前曾答应过自己会尽早回来,最后却只抬回来一副灵柩的样子,苏妗心头大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外涌。

她很少跟别人提起自己的父亲,因为她心里曾经怨过他。

他是个天生一副热心肠的人,喜欢打抱不平,总是不顾家里人的感受去帮助别人。当然帮助别人不是坏事,可是总该量力而为。他却不是这样,时而挥金如土时而招惹桃花债便罢了,还总是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苏妗说过他,柳氏也说过他,甚至还跟他吵过,可他总不听。

那次回京述职之前,母女俩也是再三叮嘱过他,路上不要多管闲事,早去早回。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却还是为此丢了性命。

哪怕理智上知道父亲是在为那些受灾百姓而战,他这么做是对的,可苏妗的情感上还是无法接受。

她无法接受他的再一次食言,更无法接受他为了旁人永远丢下了她们母女俩的事实。

所以她怨他,也从不让自己过多地想起他。

直到这一刻,直到越瑢又说了一句“霍云成说你父亲当年去世之前,一直在往北边爬”,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关于父亲的过往才再次如同惊涛骇浪般冲上心头,如同一柄柄利刃,扎得她鲜血淋漓。

“赵王……赵王……”她咬着牙,全身颤抖,没有大哭,只有眼泪如暴雨落下,“我要他死……我要他血债血偿!”

成亲三年,越瑢只见苏妗哭过一次,但那次她的眼泪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是个温柔贤淑的姑娘,故意挤出来的。当时他觉得怜惜,可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更多的是因为从未见过而生出来的无措。

可这会儿,他却莫名有种她的眼泪重重落在了他的心上,砸得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狠狠往下塌了一片的感觉。

“好,”他一改往日高冷或是吊儿郎当的样子,神色沉凝地捧住她的脸,一点一点吻去了她的眼泪,“为夫一定让他和他背后那些人血债血偿,替岳父大人以及那些枉死的人们报仇。”

苏妗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她就压下心中的情绪振作了起来,该洗脸洗脸,该喝茶喝茶,很快恢复了平静。

越瑢很是意外,他本来以为她会消沉一段时间,还一直在想该怎么安抚她,逗她开心来着。没想到这姑娘真的只是看着柔弱,内心却比谁都要坚强强大。